【一】
Hu.
下午六点的沈阳，天已经黑透了。在祖国的东北部，时间似乎跑得特别快。白天急匆匆的结束，夜晚急匆匆的到来，似乎不伸手去挽留短暂的白天，就会在下一个二十四小时来临之前失去它。
胡海泉接到了外卖的电话，裹了件羽绒服就下楼了。他不敢让骑手放在楼道口，21栋这个礼拜已经有三个人丢外卖了。
“1118？”来送点骑手隔着门禁喊了一声。“诶，这儿。”胡海泉对于自己的手机尾号格外敏感。又是他。胡海泉在心里暗想。这个骑手他已经见过好几次了，似乎每次自己点餐都是他送来的。“拿好了您！”那个人说话间嘴里冒出白色的气，像是被空气冻住了的生动表达。这个口音显然不属于东北，它属于繁华的首都，而不是这儿。“慢走……”胡海泉话说了一半又咽回去，看着摩托车闪亮的尾灯破开黑夜划成一道弧线。
拿着外卖上楼的时候，胡海泉萌生了想要认识这个骑手的想法。他提着油腻的外卖，听着自己拖鞋摩擦楼梯的声音，看着楼道里时亮时不亮的灯泡，萌生了想要认识这个骑手的想法。
胡海泉今年二十一了。他应该是快要毕业，却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。大学生嘛，哪个不是这样。“毕业即失业”这话，比起调侃，更像是一种可悲的诅咒。
其实胡海泉不怕这种诅咒。他是本地人，父母的关系网撒得开，至少可以给他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。但是年轻人，总还是想出去闯荡一番的。哪怕是被生活痛打一顿再扔回老家。他不在乎的，他打心眼儿里不在乎。
但他在乎他的音乐，他的诗，他将完未完的梦。大学四年对于胡海泉来说，就是大写的浑浑噩噩。唯一划开这片混沌的，就是他的小乐队。而现在，他即将失去它。其实也不是什么舍弃不了的东西。一场梦醒了就醒了，谁没有过翘课的下午一觉睡到天黑的日子呢。但是心里都明白，这梦是偷来的，是从麻烦无趣以及悲伤的手里抢来的。生活是最讲究有借有还的，你跟它借了一个梦，总要还上清醒的痛苦。
胡海泉决定去结识那位骑手，在一个睡过了头的傍晚。
那天是周一。夜里点外卖的人相对要少，于是胡海泉点了自己常吃的那家烤串。熄灭手机闪烁的屏幕，他呆呆地望着窗户。月亮不亮，星星也不亮。沈阳的夜晚一如既往的单调。黑漆漆的天色让人没有时间观念，明明才十点多，天空却深沉得像午夜。冬夜的沈阳总是早早地安静下来，像一个老人一样规律，和死气沉沉。他向往都市，向往灯红酒绿，向往无止境的车水马龙，川流不息。他向往只有在电视剧里见过的“今晚全场消费由赵公子买单”，浮夸，烂俗，却实实在在冲击着他的心灵。
说到底，他向往北京。
“那日傍晚，我一边走一边计划我们的未来”
电脑里男女主角的情话还没说完，手机却抢着响了起来。“您好，下楼取餐。”这声音让胡海泉确认了自己目标，同时也吊起了十五个水桶。
“好，您稍等一下。”
他特意穿了件正常衣服出门。啪嗒啪嗒的鞋底抽打着他的所有幻想。其实从他回了宿舍，羽绒服里面的衣服就没脱过。他像只蹩脚的蜘蛛，策划好了一切因果，专等苍蝇扑上门来。可是若苍蝇绕道而行，他束手无策。
“1118？” “对。” “您的餐。”
噗通，噗通，胡海泉听得见自己每一声心跳。按计划，他应该问那个小哥，说你接下来还有订单吗，并且客气地请他共进夜宵。可是，噗通，噗通，胡海泉只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所有的谋划变成石头，掉进名叫心的湖畔里，最后，只剩下一声噗通。
胡海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掉那一袋子过油过盐的烤串的。电影没有暂停，他出门时忘记按了。男女主角在互相拥吻，他看到屏幕时仍有未消弭的春情。他想，他特意点的两人份的烤串，他一个人怎么吃得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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